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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制度与人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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兵吮吸毒疮的脓血。

    士兵的母亲见了,在一旁哭天抢地。

    有人问:将军爱兵如此,你为什么还要哭呢?

    母亲说:当年吴将军就是这样对待我丈夫的,结果他战死了。我的儿子,恐怕也得战死吧?

    讲完这故事,韩非没有发表评论。但他在同一篇文章讲了另一段话。韩非说,雇工给地主种地,地主又是送饭又是给钱,是因为爱雇工吗?不是,是希望雇工能够多卖力气。雇工全力以赴,精心耕耘,挥汗如雨,是因为爱地主吗?也不是,是为了多吃好饭,多拿工钱。[14]

    由此可以推论,吴起为士兵吮吸毒疮的脓血,也不是爱士兵,而是要让他去当炮灰。是啊,想想看吧!晋人王良号称爱马,越王勾践号称爱民。结果怎么样呢?马和人都被他们送上了战场。[15]

    于是韩非接着说:开马车铺的都希望人富贵,开棺材铺的都希望人早死。难道因为前者仁慈后者残忍吗?当然不是。真实原因是:没人富贵,马车就卖不掉;没人死亡,棺材就卖不出。马车铺老板也好,棺材铺老板也好,都不过是为自己打算,没什么仁义不仁义,道德不道德。

    这就很能说明问题。

    实际上,人性是善还是恶,不用讲那么多道理,看人际关系就行。如果人与人之间相爱或互义,那么,人性就是本善的,或向善的,或有善的。反之则不是。

    那么请问,在韩非讲的这些故事中,人与人的关系是爱,是义,还是利?

    利。

    韩非说,人,不管是愚蠢的,还是聪明的,在进行选择的时候都会有所取舍。取舍的标准也只有四个字:趋利避害。这是人之常情。故,“利之所在,民归之;名之所彰,士死之”。人们的追求,说到底无非名利二字。大家都说鲁国的阳虎犯上作乱不对。但只要利益足够大,请问普天之下的大小臣僚,又有谁不是阳虎?[16]

    人性,岂非本恶?

    所以,没有人不谋利,也没有人不算计。

    比如伯乐,是备受推崇的。他教人相马时,如果讨厌那学生,就教他相千里马;如果喜欢那学生,就教他相普通马。你以为伯乐高风亮节呀?错!实际情况是,千里马百年不遇,好处来得慢;普通马天天都卖,佣金来得快。伯乐这样教学生,难道没有算计过?[17]

    君臣关系,也如此。

    韩非说,君与臣,原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。他们能够合作,是因为君主需要臣子的智力,臣子贪图君主的封赏,这才苟且在一起。但无论是君还是臣,都得记住:有害于自己而有利于国家的事,臣不会做;有害于国家而有利于臣下的事,君也不会做。君臣关系,只有各自算好自己的账,才能建立,也才能巩固。[18]

    因此韩非说——

    君以计畜臣,臣以计事君。君臣之交,计也。[19]

    这真是惊世骇俗,却也振聋发聩。

    没错,韩非是把话说得太绝,因此难免片面。实际上社会并没他说的那么黑暗,人心也没他说的那么险恶。在他自己的著作中,也不是一个好人都没有。然而他的观点,却未尝没有一种片面的深刻。

    那么,韩非的深刻之处在哪里?

    ——人是靠不住的,靠得住的是制度。

    表面上看,这并无新奇之处。事实上儒墨两家同样重视制度。儒家尊礼,墨子尚同,就是制度。但儒墨两家的制度,是以仁爱或兼爱为前提的。所以,他们更看重道德。他们的制度,也只有正人君子才能实行。

    韩非却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在韩非看来,既然人性本恶,那么,你就不能指望他变善,更不能指望他行善。唯一能做的,是用制度来防范人们作恶。韩非说——

    恃人之为吾善也,境内不什数;用人不得为非,一国可使齐。[20]

    意思很清楚:自觉自律的真君子,一国之内找不到十个。着眼于没人胆敢犯法,则天下从此太平。所以,思想教育是没用的,以德治国也是不行的,管用的是两面三刀和严刑峻法。两面,就是赏和罚;三刀,就是势、术、法。所有这些加起来,就是韩非的所谓“法治”。

    这当然是颠覆性的。因为华夏文明的正宗和传统,正如《奠基者》所说,是以人为本,以德治国,以礼立序,以乐致和,却未闻“以法治国”也。[21]

    于是,要德治还是要法治,就成了最后的争鸣。

    德治还是法治

    争论从孔子的时代就开始了。

    鲁昭公二十九年(公元前513年),晋国继郑国的子产之后铸刑鼎,把刑法的条款向国民公开。这无疑是法家思想和实践的先声。因为法家的主张,就是“法莫如显”,而且就是要“使民知之”。事实上,公开才公正,公正才公平,这是法治的基本原则。[22]

    然而孔夫子反对。

    反对的原因是要维护礼治,维护礼治就不能公布刑法的条款。因为礼治的核心是尊尊,也叫尊贵。其中第一个字是动词,也是谓语,即尊崇。第二个字是名词,也是宾语,即尊者。刑法的条款由尊者或贵族掌握,刑罚的裁量权由他们把持,就是尊贵的体现之一。

    所以孔子说:民在鼎矣,何以尊贵?[23]

    在,读如察,意思也是察。也就是说,民众都能看见鼎上的律条,知道什么合法什么犯法,也知道犯法之后受什么惩罚,怎样才能进行规避,凭什么还要尊崇贵人?

    他们只会尊崇刑鼎。

    如此说来,孔子是要维护贵族特权?

    不,更是为了维护德治。

    德治就是以德治国,正如法治就是以法治国。德治的手段是礼,法治的手段是刑。当然,这里说的法治,是古代意义上的,不是现代意义上的。古代的法治,其实是刑治。因此韩非他们的“以法治国”,也应该叫“刑律治国”。弄清楚了这一点,才看得懂孔子。

    那么,孔子为什么要反对法治和刑治?

    因为治标不治本。孔子说——

    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;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。[24]

    这话翻译过来就是:用政令来引导,刑罚来规范,人民不敢犯罪,但没有羞耻心。用道德来引导,礼仪来规范,人民不但知羞耻,而且能自律。[25]

    这就是孔子坚持德治和礼治的原因。

    显然,孔子是有道理的。不想作恶和不敢作恶,也肯定是前者更好,韩非为什么还要反对?

    因为在他看来,孔子的理想根本就实现不了。韩非看得很清楚,人们之所以干坏事,并非有此嗜好,而是利害使然。利之所至,趋之若鹜;害之所加,避之不及。如果利害关系不大,或许还能讲点道德。一旦诱惑无法抵御,或者危害难以承受,恐怕就什么都顾不上了。

    所以韩非认为,君主治国,必须也只能左右开弓,两面三刀。左右和两面,就是赏与罚。只有赏与罚,才能对付利与害。什么礼治,什么德治,都是靠不住的。

    问题是,刑治和法治就管用吗?

    那要看你文章是否做足,工作是否到位。韩非的主张非常明确:赏,就要慷慨大方,说话算数,让人有利可图,这就叫“赏莫如厚而信,使民利之”。罚,就要心狠手辣,从重从快,让他们魂飞魄散,这就叫“罚莫如重而必,使民畏之”。更重要的,是执法要统一,立法要持久,法令更是要公开,这就叫“法莫如一而固,使民知之”。[26]

    高官厚禄,严刑峻法,说一不二并且令行禁止,这就是韩非的“法治三原则”。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高压之下必有良民,则是他的基本观念。

    这样的所谓“法治”,难道是我们要的?

    法家颇受诟病,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实际上法家的问题不在执法,而在立法。立法的问题也不在具体条款,而在立法精神。也就是说,一个国家为什么要有法律,要行法治?法家的目的很明确,就是要巩固君主的统治。为了达到这一目的,他们甚至不惜文化专制和思想专制。韩非说——

    故明主之国,无书简之文,以法为教;无先王之语,以吏为师;无私剑之捍,以斩首为勇。[27]

    这实在说得很露骨。实际上,无书简之文,就是不要一切文献典籍;无先王之语,就是不要一切思想遗产。这不就是焚书坑儒的舆论准备吗?

    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成长的国民,大约也只能是“以斩首为勇”的杀人机器。他们在韩非那里,被恰如其分地称为“王资”——君王称霸的资本。

    王资们遵守的,当然也只能是王法。

    现在我们陷入了两难。是啊,韩非的法,固然是帝王之法;孔子的德,又何尝不是君主之德?他之所谓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”,不就是说给齐景公听的吗?[28]

    一个王法,一个王道,半斤八两吧?

    看来,必须跳出儒法之争。

    实际上,斩断争论并不难。治国,到底应该以德还是以法?当然是以法。德,并不具有可操作性。所谓“以德治国”,其实是“以礼治国”,或“伦理治国”。德治与法治之争,则其实是礼治与刑治之辩。

    那就用不着再讨论了。

    以礼治国,早已是明日黄花,并不可能“似曾相识燕归来”。至于德与法的关系,也不难摆平——以法治国,以德育人,也许就是合适的选择。

    真正需要思考的,恐怕是这样一些问题:我们为什么要有法?我们为什么要有德?我们要什么样的法?我们要什么样的德?这不能不想。因为无德之德,必是伪善;非法之法,必为恶法。这样的亏,我们吃得还少吗?

    吃一亏长一智。那就认真想想吧!想一想:人性该怎样看待?制度该怎样建设?民族之魂该如何铸就?未来的路又通向何方?

    但,这已非先秦诸子所能回答。

    没有结论的争鸣

    从孔子到韩非,先秦诸子的竞相争鸣,奏响了我们民族思想文化史上的华彩乐章,也留下了一大堆至今仍然让人困惑不解和争论不休的问题。

    但议题虽多,总的来说却只有两个。

    哪两个?

    一是如何治国,二是如何做人。

    做人的哲学即生存之道。生存之道的争论,源于两个方面的不同,一是人性论,二是方法论。道家是从来不谈人性的,因为用不着。在他们看来,人性就是人的天性,否则怎么能叫性(本质)?墨子、孟子和荀子则认为,人性就在人与动物的区别,否则怎么能叫人性?

    那么,人与动物的区别何在?

    墨子认为在劳动,孟子和荀子认为在伦理道德。墨子说,不劳动,人就不能生存;孟子和荀子则说,无礼义,人就禽兽不如。荀子甚至说,人之为人,难道仅仅就在“二足而无毛”?在父子之亲和男女之别呀![29]

    所以墨子贵义,荀子尊礼。墨子主张自食其力,各尽所能,按劳分配,机会均等。[30]荀子主则张贵贱有等,长幼有差,轻重有别,贫富有称(合理性)。[31]其价值观,墨子的是公平与正义,荀子的是秩序与文明。

    至于孟子的主张,则是仁民爱物,向善疾恶,尊贤敬长,明辨是非。这些主张,分论则仁义礼智,合论则统称为义。孔曰成仁,孟曰取义,这是孔孟的区别。他们共同的价值观,则是仁爱与道义。

    只有韩非,认为人性本恶。

    这就牵涉到方法论。

    韩非的方法论是“斗争哲学”。他的名言,叫“冰炭不同器而久,寒暑不兼时而至”。也就是说,矛盾对立的双方势不两立,你死我活,非黑即白。因此,人性中既然有恶,那就不可能再有善。也因此,德治和礼治都不管用,只能威胁利诱,严刑峻法,两面三刀。[32]

    孔子的方法论是“中庸之道”。中就是不走极端,庸就是不唱高调。不走极端,就既不能讲人性恶,也不能讲人性善,不提最好。不唱高调,则不能当真主张回到尧舜或商周。如有可能,吾其为东周乎![33]

    老子的方法论是“正言若反”。他也有句名言,叫“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”。也就是说,矛盾对立的双方,无不在一定的条件下相互转化。[34]

    按照这个逻辑,则善就是恶,恶就是善;善能变成恶,恶也能变成善。所以老子不谈人性的善恶。

    但,老子不谈人性,却谈治国。这也是诸家的共同话题,区别仅仅在于:道家自治,墨家人治,儒家德治,法家法治。结果,韩非与老子惺惺相惜,因为都讲无为;墨家与法家殊途同归,因为都讲君权。反倒是既没讲过自由又没讲过平等的孟子,主张民权。

    历史要开玩笑,真是谁都挡不住。

    道路的选择却很清楚。大体上说,道家讲天道,墨家讲帝道,儒家讲王道,法家讲霸道。讲天道,就是要回到太古;讲帝道,就是要回到尧舜;讲王道,就是要回到商周。这些都是倒退。只有讲霸道,才能走向秦汉。

    于是法家胜出。

    然而法家的独占鳌头只是昙花一现。汉初贵黄老,武帝尊儒学。此后历朝历代的治术,其实都是兼取儒法,杂用王霸。学界和士林,则儒道互补,三教合流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在意识形态领域,儒法两家共同成为“执政党”,只不过一个台前一个幕后,一个红脸一个白脸。道家成为“在野党”,某些时候也参政议政,但多半与佛家思想轮流坐庄。只有墨家成了“地下党”,在社会底层暗地里流行,由梁山好汉和江湖帮会部分地实现其主张。

    那么,百家争鸣就这样画上句号了吗?

    没有。

    的确,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。同样,武器的批判也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。比如治国的争论,虽然由秦皇汉武用他们的刀剑和权杖斩断,问题却并未真正解决。否则,怎么会有后来的辛亥革命?

    这样看,三百年的争鸣,又其实没有结论。

    没有结论也很正常。实际上,诸如人性是善是恶之类的问题,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结论;全人类的共同价值,也需要全人类来共同思考。问题是,在诸子的时代,我们有深入思考的空间,实现价值的可能吗?好像看不出。

    比如自由和平等。

    平等,是墨子和韩非都主张的。平等再加自由,则是庄子的价值观。逍遥游就是自由,齐物论就是平等。这当然非常了不起。可惜庄子的平等,是无法实现的;他对自由的理解,则有问题。事实上,自由从来就不是天赋,也从来就不属于自然界。以天然为平等,以率性为自由,最后只能是没有自由,没有平等。

    墨子和韩非更糟糕,从平等走向了专制。

    这就得问问为什么了。

    其实回顾一下诸子的争鸣,我们就会发现,所有的质疑和争辩,都没有超出世俗生活的范围,这就跟同为轴心时代的其他民族思想家颇为不同。面对苦难,犹太先知和释迦牟

    百家大事略表

    公元前551年 孔子生于鲁

    约公元前518年 孔子适周,问礼于老子

    公元前497年 孔子去鲁适卫,开始周游列国

    公元前484年 孔子返鲁

    公元前479年 孔子卒

    约公元前372年 孟子生于邹

    约公元前369年 庄子生于宋

    约公元前320年 孟子见梁惠王

    约公元前313年 荀子生于赵

    约公元前289年 孟子卒

    约公元前280年 韩非生于韩

    约公元前238年 荀子卒

    公元前233年 韩非因罪死于秦

    尼超越了尘世;面对自然,古希腊哲学家走向了思辨。他们都在追问人的终极存在,追问世界的起源和本原。这是先秦诸子不关心的。即便老子的道,也不是古希腊的“物理学之后”,而是中国的“伦理学之后”。

    显然,我们的文明即便在她思想最活跃的时代,也缺失了宗教和科学这两个向度。也许,这就是原因所在,或原因之一。如果是,更深层的原因又是什么?

    这就关系到三千七百年以来,我们的命运和选择,只能从长计议慢慢道来。此刻能做的,是先来看看秦皇汉武们如何缔造出中华史上的“第一帝国”。

    本卷终

    请关注下卷《秦并天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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