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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人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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样叹息说:大家都说我糊涂,总有一天你们会怀念这糊涂。[32]

    这就不是政治家,只能叫政客了。政治家与政客的区别在于:前者多少有些理想,后者却只有现实。那么请问:王导有理想吗?没有。

    但,王导大事不糊涂。

    有一次,北方名士在长江边聚会。当时风和日丽,江水滔滔,天地之间充满诗情画意。这时,座中一人却喟然叹息说:风景还是一样的好,只是黄河换成了长江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王导却沉下脸来义正词严地说:我等正当同心协力报效朝廷收复中原,岂能像囚徒一样哭哭啼啼!

    此言一出,所有人又都收泪道歉。[33]

    这事往往被看作王导光彩夺目的一笔,却其实同样出于现实的考虑。事实上,北方士族刚刚南下时,既没有信心也没有信念;而稳定人心鼓舞士气的唯一办法,是高举政治正确的旗帜。所以,王导必须喊出“打回老家去”的口号。至于中原能否收复,却未必是他真正想知道的。

    他只知道,东晋王朝必须保住。

    因此,当司马睿要动摇国本时,他不能不管。

    国本就是太子,这时的太子是司马绍。司马睿由于宠爱郑妃,便想废掉司马绍,改立郑妃的儿子司马昱(读如玉)。他甚至把诏书都写好了,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万无一失地昭告天下,因为赞成这方案的只有一个人。

    孤独的皇帝甚至没有勇气面对强大的反对派。他想出的办法,居然是让王导等人先到东厢配殿休息,然后偷偷摸摸把诏书交给那个赞成者,再让群臣接受既成事实。

    然而王导一眼就看穿了司马睿的如意算盘。他一把拨开引导他去东厢配殿的人,径直走到皇帝御座前,恭敬而强硬地问道:不知陛下为何要召见臣等?

    司马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。他一声不吭从怀里掏出更换太子的诏书,撕得粉碎后扔向王导。

    皇储的人选,就这样定了下来。[34]

    后来,司马绍继承了皇位,是为晋明帝。

    司马绍这皇位来得并不容易,因为当年王敦也曾经想要废掉他。因此,司马绍对王家人难免有戒备、有警惕甚至有怨恨,尽管阻止了王敦的仍然是王导。

    也因此,当司马绍接见王导和温峤时,便非常蹊跷地向温峤提问:我们家何以能够得天下?

    温峤没想到会有此一问,当场愣在那里。

    王导却一点都不温良恭俭让了。他毫不客气地说:温峤少不更事,还是让老臣来为陛下陈述。

    于是王导掰起指头,从司马懿开始,将司马家族如何排除异己,威逼皇室,结党营私,篡位夺权,一五一十从容道来。一身冷汗的司马绍魂飞魄散,他把脸贴在御床上弱弱地说:诚如相公所言,国运岂能长久?[35]

    呵呵,和事佬王导也有枭雄的一面。

    王导的这堂历史课,自然有倚老卖老,教训晋明帝不可胡来的意味。但晋明帝悟出的问题,却恐怕是连王导也想不到的。是啊,东晋这个先天不足来历不明又偏安一隅的脆弱王朝,国运能够长久吗?[36]

    抱歉,这就只有天知道了。因为东晋王朝的那些权臣和勋贵,几乎没谁是寺庙里的菩提树。

    比如桓温。

    枭雄桓温

    无论如何,桓温都是不可不说也值得一说的。这不仅因为他的权势和功业,更因为他那句惊世骇俗的名言:就算不能流芳百世,难道还不能遗臭万年?[37]

    这是怎样的人物!

    桓温是两晋名臣桓彝的儿子,据说生下来不满周岁便被温峤一眼看出非同寻常,因此以温峤之姓命名为温。后来,又因为庾亮之弟庾翼的推荐成为晋明帝的女婿,从此扶摇直上,简直就是王敦的翻版。

    然而桓温对人们把他比作王敦是不满意的,他更欣赏的是刘琨。北伐前秦时,桓温偶遇当年刘琨府上的歌女,这个老女人一见桓温就眼泪夺眶而出。桓温问她为什么,老女人答:看见将军就像看见了刘司空(刘琨)。

    桓温非常高兴,便重整衣冠,让老女人再看。

    这下子老女人看出差别来了。她说:脸皮像,可惜薄了点;眼睛像,可惜小了点;胡须像,可惜红了点;身材像,可惜短了点;声音像,可惜有点娘娘腔。

    据说,桓温因此郁闷了好几天。[38]

    此事虽然见于正史,却其实可疑。因为桓温的长相是胡须像刺猬毛,眉骨像紫石棱,属于孙权和司马懿一类的人物。这样的人,说起话来怎么会是娘娘腔?

    那么,桓温的这一相貌特征可靠吗?

    可靠。因为作此描述的是刘惔(读如谈)。[39]

    刘惔也是晋明帝的女婿,而且跟桓温是好朋友,他的描述应该不会错。更何况刘惔虽然是清谈家,基本上不务正业,看人却是极其准确的,看问题也相当透彻。桓温西征讨伐成汉,朝中大臣都不看好,只有刘惔认定必胜。给出的理由是:此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,哪怕是游戏。[40]

    桓温后来的尾大不掉,当然也在刘惔意料之中。

    这是晋穆帝时期的事。此刻的东晋王朝,早已不是王导时代的样子。晋明帝司马绍去世后,五岁的晋成帝司马衍继位,朝政实际上落入庾太后哥哥庾亮之手。庾亮是要加强中央集权的,因此与地方势力冲突严重,终于酿成苏峻之乱,东晋王朝也差一点就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更麻烦的是,苏峻之乱虽然被平定,庾亮却从中央变成了地方。他和他的弟弟庾翼先后担任荆州刺史达十一年之久,等于占有了东晋的半壁江山。因此,庾翼去世后谁来接替这个职位,就成了生死攸关的问题。

    三岁的晋穆帝当然回答不了,执政的会稽王司马昱也是清谈家,何况这事本来就是难题。荆州北面是强胡,西边是劲蜀,派个忠厚老实能力差的去当刺史,抵挡不住那些蛮族;继续交给庾家人,又不放心。

    最后,朝廷选择了桓温。[41]

    刘惔却说:有了桓温,荆州倒是不会沦入敌手;但是有了荆州,桓温可就没人管得住了。[42]

    结果,不幸而言中。

    事实上,桓温的野心就是从担任荆州刺史之后开始膨胀的,只不过这野心也可以说是雄心。因为桓温的矛头并不像王敦那样指向建康,而是指向胡人。灭亡成汉后,他又征前秦、败姚襄、伐前燕,兵临长安,军进洛阳,取得了东晋有史以来的最大胜利。

    对此,朝廷的态度是一则以喜,一则以忧。

    实际上,自从成汉被灭,朝廷就起了戒心。桓温的军事行动每每不被批准,无能之辈则一再被启用。结果这些家伙兵败如山倒,收复中原的大业就这样坐失良机。

    桓温后来的北伐,其实是孤军作战。

    想当时桓温心里一定充满悲愤。军进洛阳时,他站在旗舰的船楼上眺望北国,曾非常感慨地说:中原沦陷,大好河山丢失,某些人是应该负责任的![43]

    这恐怕是话里有话。

    然而东晋朝廷宁可不要中原,也不愿意桓温成功,这就注定了他的事业只能功败垂成。伐前燕时,桓温的部队高歌挺进势如破竹,一直打到枋头(今河南浚县),结果却铩羽而归,还差一点就全军覆没。

    枋头之败让桓温威名顿挫,六十之年更让他感到时不我待。宁可遗臭万年也要功成名就的桓温,决定把一肚子气都出到天子身上,并借此机会震慑天下。

    没错,桓温要废立皇帝。

    当时的皇帝是司马奕。此公即位十年谨言慎行,并无过错,便只能在私生活方面做文章。桓温的办法是指控司马奕性无能,所生三子都是野种。无法做亲子鉴定的皇帝百口莫辩,只能由着他以太后的名义把自己废掉。[44]

    新皇帝是会稽王司马昱,是为简文帝。

    简文帝就是差一点被司马睿立为太子的那个人。他也是清谈家,而且学识渊博,气度非凡,口碑极佳,就连桓温都每每感叹:朝廷中竟有这样的人物![45]

    可惜桓温废立皇帝并不是为了讨论哲学,简文帝也只好打起精神与之周旋。好在桓温虽然跋扈,却总算知书达理恪守礼节,简文帝也就多少能够维持皇帝的尊严。

    其实,桓温对简文帝也是有所忌惮的。毕竟,简文帝是开国皇帝司马睿的儿子,又历任穆帝、哀帝和废帝三朝宰辅,何况之前两人的关系也不错。有一次,官职还是抚军将军的简文帝与桓温一起上朝,竟执意要让桓温走在前面。桓温只好说:伯也执殳(读如书),为王前驱。

    简文帝则说:无小无大,从公于迈。[46]

    两句话都出自《诗经》。桓温比简文帝年长一些,因此以“伯”(哥哥)自称,但表示仍不过是王的马前卒。简文帝则暗示无论官职年龄是大是小,大家都会追随桓公。

    不难想象,当时两人定是会心一笑。

    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再无可能,只不过内心深处的剑拔弩张仍必须表现为温文尔雅,否则就不是魏晋风度。因此平时不善言辞的桓温为了对废立一事进行解释,竟精心准备了数百字的发言稿,然后才去见简文帝。

    简文帝却不听他解释,只管流泪。

    桓温也居然乱了方寸,一句话都说不出。[47]

    然而枭雄并不会因为别人的眼泪就停止行动。为了排除异己夺取军权,桓温仍然提出要废掉担任太宰的武陵王司马晞(读如希),后来又要杀了他们全家。简文帝批准了前一项要求,却无论如何不肯杀人。他的批文说:此言已为朕所不忍,又岂能再付诸行动?

    桓温又上表坚持。

    简文帝再次批复:如果桓公认为晋的国运还久,请奉前诏执行。如果认为我朝气数已尽,朕逊位让贤就是。

    据说,桓温接诏,竟汗流浃背。[48]

    如此这般地相持七八个月后,简文帝驾崩,时年五十三岁。晋人给了他极高的评价:庙号太宗。

    一年后,桓温也驾鹤西去,享年六十二岁。他被追赠为丞相,谥号宣武。但他盼望已久的九锡,却依然没能在临终前等来。九锡是皇帝赐给权臣的九种器物,王莽、曹操和司马昭都是加了九锡的,桓温则未能如愿。

    东晋王朝却转危为安,后来还出现了一派新气象。淝水之战的胜利,就是在桓温去世十年后取得的。但这并不是因为简文帝,而是因为谢安。

    宰相谢安

    谢安是东晋的救星。

    桓温废立皇帝以后,也像当年的王敦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军事基地。这些枭雄是绝不会待在京城的。辅佐简文帝并料理后事的,便主要是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。桓温如果想发动政变,就得先拿下他们两个。

    于是,桓温设下了鸿门宴。

    桓温是在简文帝去世后半年来建康的。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来,只知道他原本希望简文帝临终前禅让皇位,而且认为这一愿望落空是谢安和王坦之从中作梗。[49]

    因此,当桓温召见他俩时,京城里便人心惶惶,王坦之更是心惊胆战不知所措。谢安却镇定自若地对他说:我们去!我朝的生死存亡,就在此一行![50]

    桓温与谢安终于相见。

    实际上桓温一直都很欣赏谢安。谢安二次出山后担任的第一个职务,就是桓温手下的司马(中下级军官)。桓温甚至曾这样评价谢安:安石(谢安字)是不可以轻贱和凌辱的,因为他的自处之道无人能及。[51]

    这一次,谢安也没有让桓温失望。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趋前就席,从容不迫地将帐下的卫士看了一遍,然后不慌不忙地问桓温:谢安听说,诸侯有道,守在四邻,不知明公为什么要在墙壁间埋伏这么些人?

    桓温笑了。他说:那也是不得已。

    说完,桓温下令撤走了甲兵,然后跟谢安开怀畅饮高谈阔论。这样住了几天以后,他又回到了驻地。

    谢安和东晋,也都躲过一劫。[52]

    其实桓温的野心不能实现,谢安是做了手脚的。后来桓温病重时,曾再三催促朝廷给他加九锡,朝廷也不得不表示同意。然而文秘起草的诏书,谢安总是不满意。结果改了又改,写了又写,拖到桓温去世也没能发出。[53]

    改朝换代的事,就这样泡了汤。

    那么,谢安是什么来历,他又何以能够如此?

    在南下的士人中,谢家并非一流的大族,然而谢安的名气却很大。他四岁时就被桓温的父亲桓彝视为神童,后来也深受王导的赏识。只不过他对政治似乎没有兴趣,当了一个小官后,很快就称病辞职隐居东山,与王羲之等名流来来往往,游山玩水时还不忘带着妓女。[54]

    对此,当时还是宰相的简文帝曾发表评论说:安石既然与民同乐,那就必须与民同忧,不怕他不出山。[55]

    不出简文帝所料,谢安终于再次出仕,从此留下“东山再起”的成语。不过他的东山再起,是在社会各界呼声很高以后,因此有人不无嘲讽地问他:老兄高卧东山不肯出仕,弄得人们都说“安石不肯出,将如苍生何”。现在安石出山了,请问苍生又该拿安石怎么办?

    谢安笑而不答。[56]

    然而舆论却似乎并不肯放过谢安。当时有人送给桓温一些草药,其中一种根名远志,叶名小草。桓温就拿起来问谢安:为什么它会有两个名字呢?

    谢安愣住。

    座中一人却应声而答:待在地下(隐居)的时候就叫远志,出头露面(做官)了就叫小草呗!

    谢安很狼狈。

    桓温却看着谢安笑。他说:这个解释不错,而且很有意思!嗯,嗯,很有意思![57]

    确实很有意思,因为其中有时代精神。

    实际上魏晋风度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不装。所以,像桓温那样公然宣称宁可遗臭万年,也不虚度一生,是真实可爱的。像谢安这样硬要“千呼万唤始出来”的,反倒有装模作样、沽名钓誉、待价而沽之嫌。

    于是就连谢安的雅量,也被怀疑为做秀。

    公元383年,前秦皇帝苻坚大举出兵,以压倒性优势进攻东晋,与谢安的弟弟谢石、侄子谢玄大战于淝水。谁都知道,这是决定东晋王朝命运和前途的战争。然而捷报传来时,谢安却在下棋。而且看了一眼后,继续下棋。

    客人沉不住气了,问谢安出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谢安这才淡淡地说:小儿辈大破贼。

    这当然是雅量非凡,然而正史却另有记载:客人走了以后,谢安狂奔进屋,结果连鞋跟都折断了。[58]

    后面这一幕,才是真实的。

    事实上雅量并非谢安的本色。小时候,他曾经去找名士王蒙辩论,王蒙对他的评价就是“咄咄逼人”。可见谢安骨子里其实跋扈,超凡脱俗和淡泊宁静是装出来的。或者说得好听一点,是后天的修养或修为。[59]

    但即便如此,却仍然可贵,因为当时的天下需要这样一位人物来做政治领袖。也只有这样的人,才能像当年的王导一样,让面临倾覆的王朝转危为安。

    这样看,王导和谢安,又堪称政治家。

    至少,也是高明的政客。

    的确,谢安和王导不乏相通之处,他们也都懂得“宰相肚里能撑船”的道理。谢安执政时,正遇到士兵和奴仆因不堪压迫剥削大量逃亡,而且大多就近逃到南塘一带的船中。谢安却否决了大搜捕的提议。他说:如果连这些人都不能包容,那么京都还叫京都吗?[60]

    有此一说,谢安便堪称真宰相。

    这也是王导和谢安执政时,矛盾重重的东晋政界相对和睦的原因之一。实际上,谢安是懂政治的,也是很会做人的。有一次,谢家人聚会,正好天上下起了大雪。谢安便兴致勃勃地问:白雪纷纷何所似?

    侄儿谢朗答:撒盐空中差可拟。

    侄女谢道韫说:未若柳絮因风起。

    谢安哈哈大笑。[61]

    谁都看得出,谢道韫的回答远胜于谢朗,然而谢安却只是开怀大笑,并不加以点评。这就既表示了对侄女道韫的由衷赞赏,又给侄儿谢朗留足了面子。

    家为国之本。能齐家的,也会治国。

    实际上,谢安被公认为做宰相的材料,正是从一件小事看出。隐居东山时,他和朋友们一起出海,海上却突然起了风浪。船夫见谢安神情闲适,便继续前进,结果风浪越来越大而众人喧哗不安。直到这时,谢安才不紧不慢地说:要不然我们回去?

    大家都说:回去!回去!

    谢安这才让船夫掉头。

    于是舆论认为,如此器量,足以镇安朝野。[62]

    镇安朝野,正是公众对谢安的期许,也是时代对他的要求。谢安则不负众望,以他镇定从容甚至不失安闲的精神风貌,让东晋这只大船躲过了风浪。

    显然,这里面的关键词就是器量。器量,也是魏晋风度的重要内容,而且是在东汉末年开始流行的新词。它甚至比纯洁更重要。一个人,如果器量不足,再纯洁也只是清澈的山泉。相反,哪怕污浊一点,也是汪洋大海。[63]

    谢安也许就是这样。或者说,他希望能够这样。至少在这个时期的政治人物中,他最能代表魏晋风度,尽管真正能代表时代精神的另有其人。

    那就让我们再回到汉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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