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妹

一下，看有什么东西遗漏没有？如果有遗漏，还可以再补上去，我们先休息一会，过半个钟头，我们把拆迁合同签了，好吗？”

    “那——让我再想想，哦，我们屋顶上的水池算了没有？”九妹想了一会，问道。

    “算进去了，你看第二页，有个蓄水池，就是。”房产的评估师答道。

    “哦——门口的晒谷坪算了没有？”九妹偏着脑壳问。

    “也算进去了，在第一页。”评估师说。

    “哦——屋后的那个挡土墙呢？”九妹又问。

    “算进去了，在第一页。”评估师指点说。

    “哦”“九妹，莫出洋相了，每一样物件，我都跟着他们去看去量的，漏不了我们的。不过，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一下工作员，就是拆了我们的房屋，我们以后把屋做在哪里？”九妹老公打断了九妹的问话，向郭主任问道。

    “对对对，我们的新屋以后做在哪里？政府会批多大地基给我们？”九妹接着老公的话也问道。

    “这个问题你们不要担心，地基的事政府一定帮你们解决好，你看我们带来的文件，这里有规定，每个拆迁户，无偿补偿一宗宅基地，每宗一百五十平方米。而且，我们负责做好‘三通一平’。”郭主任一边翻出县政府的文件给他们看，一边回答道。

    “地基不要我们出钱了？”九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，她将信将疑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当然不要。”副镇长应道。

    “那什么是‘三通一平’？”九妹又问道。

    “就是帮你们帮你们把建新屋的宅基地平整好，平整到你们需要的高度。然后帮你们架通电线，到屋门口的电表上，再帮你们接通生活用水的水管到屋边，还帮你们把道路修通，保证可以过汽车，把门前的通道铺上水泥。帮你们通水通电通路，就叫‘三通一平’。”郭主任回答道。同时指着门外公路对面正在施工填土的那块坡地给他们看，说道：“你们看就在106国道的那边，我们已经把那块地征下来了，专门做你们拆迁户的安置地。”

    “政府有这么好呀？我不相信。”九妹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相信你可以等着看，如果没有给你们安置地，安置地没有做好‘三通一平’，你们可以到法院去告我们，去告政府，我们绝对说话算数。”郭主任答道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意见了吧？”副镇长问道“如果没有意见了，我们就把拆迁合同签了吧？签完合同，下午你们就可以按照合同的规定，到镇政府财政所去办理领取一半拆迁补偿费的手续。领了钱，等我们把安置地平整好，放了样，你们拆迁户抓阄定下地块，就可以一边采购建新房的材料，一边搬东西，把老房拆了。拆老房最好自己动手，虽然政府征收了你们的房屋，但是，能够取下来继续使用的材料你们可以取下来，政府送给你们户主。合同上规定了拆迁腾地的时间，时间很紧，你们先要借别人的房子临时过渡一段日子，政府补偿给你们临时过渡的房租费，算一年的过渡时间。当然，你们如果把新房子建得越快，就可以节约一些过渡租房的钱，节省的钱归你们户主，而且可以早日住进新房。这些合同里都写明了，不要担心我们说的空口无凭。”

    副镇长的话让九妹两口子放下了思想包袱，他们轻松的舒了一口气，愉快地接过了拆迁合同，填写了两个人的姓名。

    四

    原以为签完合同，领了首笔补偿款，九妹家的房屋拆迁不会成为问题。却不料一个星期以后，坪形村十几户的拆迁合同都签完了，九妹家的房子依然岿然屹立在那里。

    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上门去做工作，她说：“安置地没到户，地基没落实，不敢拆房子。”

    等到镇政府组织集体安置的十户人家抓了阄，确定了每家每户的地块，九妹一家还是没有动静。

    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合同上规定的拆房腾地日期，路基施工队的铲车挖机已经逼近她家的房屋了，他们似乎仍然无动于衷。九妹家的房子没下地，其他十几户的都在后边看着等着看动向。指挥部不得不派出人马配合镇政府一同去做九妹夫妇的工作。如果做不通，就强行拆除吧。郭主任心里这么说。

    联合工作组走进九妹家的屋子，房间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收拾好了：该打包的打好了包，该拆卸成捆的也已经拆卸成捆了。但是，就是许多东西还没有搬出去。

    郭主任找到九妹，她和老公正在宅基地上摆弄杉树条。问他们怎么还没把房子拆下来，九妹说：“我们的东西那么多往哪里放啊？”

    “你们借下临时过渡的房子了没有？”郭主任关心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领导，不是我们不守信用，硬是我们有困难。住的地方没问题，我们可以住我爸爸家，前年做新屋我们也是借住在那里。就是那么多的东西，我们不想搬来搬去的，想在安置地这里搭个临时木棚，先把东西搬过来，新屋建成了，就不要搬第二次了。再说，我们那栋房子用手工是拆不下来的，我的内装修和外装修都打的是水泥底子，两边包紧了，用砖刀根本降不动，用铁锤敲，又保不下砖来，还不晓得要拆到什么时候去。我想砖就不要了，反正政府已经征收了，门架窗户能取几个算几个，还是请挖机勾了算了。不过，请挖机要出钱，我们不想去请，价格满贵，请得挖机来，我们的那一千块钱奖金就没有了，还是你们帮我请挖机勾了算了。还有，我们搭厂棚，光我两公婆动手搭不起来，你们也帮我请些人来，要不然我们真的没办法现在就拆屋。”九妹老公云生说道。

    郭主任知道他们是遇到难处了。但是，倘若轻易的答应了他们，后面还有那么多的拆迁户，如果都要指挥部出钱帮忙搭厂棚、请挖机勾房，这会让我们的工作很快陷入被动。郭主任思索了一会，和九妹两口子商量道：“我们帮你请挖机拆房可以，帮你请人搭厂棚也可以，不过，那个拆迁奖金一千块钱，就不能给你们了。你们算算，请挖机一个台班要八百块，请人工搭厂棚，一个人一天至少要六十块钱工资，请十个人做一天才能把棚子搭起来，一共要一千六百块钱。都由我们出钱的话，要多出四百块。比起你门自己请人请挖机，你们还要少花几百块钱，这样，我们也好去做后面其他人家的工作。你们说，这样可以吗？”

    九妹和她老公沉思了一会，互相对看了一眼，同时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们点头同意了，我们就这样办了，啊？”郭主任说道“还有，这里一边搭棚子，那边我们的干部一边帮你们把东西搬过来，无论如何今天要把房子拆下地来，好吧？就这样说定了。”

    郭主任马上去调兵遣将。

    九妹家的房子与安置地上，不久就人来人往，忙忙碌碌起来。

    下午四点钟的样子，木棚搭好了，房子里的东西也搬齐了。郭主任和三河镇的副镇长陪着九妹从三楼到一楼，每间房间里在查看一遍，确认没有需要搬走的东西了。走到门口的晒坪上，郭主任对等在屋角的挖机师傅说：“可以开挖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，挖机轰然而响。

    九妹哎呀咧一声大叫，突然向屋里奔去。说时迟，那时快，郭主任反应灵敏，听到叫声立即喊道：“快拖住潘九妹，里面危险！”副镇长一个箭步冲过去，一把抱住九妹的双臂。九妹被拖在家门口，嘴里大声嚎叫着“——我的房屋我家的房屋！”双脚还在竭力挣扎。

    郭主任见状，也迅速的扑过去，弯下腰就去抱九妹的双脚，想把她抬出门口，抬到安全的地方去稳住她。

    不料，九妹已经失去了理智，趁势乱踢乱跳，一家伙刚好一脚踢在郭主任的大腿根上“——哎哟！”一声嚎叫，郭主任一个趔趄跌倒在一旁，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护在了腿根上，脸色骤然寡白，脸上的肌肉全都痛苦地扭曲着。

    旁边的人见状，一下都围拢了上去，捉的捉九妹，抱的抱周主任，喊的喊快叫救护车。一时间九妹家门前乱了套，而挖机也很快停止了吼叫。

    五

    第二天上午，郭主任还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躺着，九妹和她老公提了一竹篮鸡蛋，捉了一只鸡来看他。

    九妹满脸的愧色，站在病床前吞吞吐吐地说着道歉的话。

    郭主任说：“我不怪你，我晓得你不是故意的，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，换上我，我也舍不得拆了自己刚刚建起不久的新房子。潘九妹你不要背思想包袱，你闯进屋里去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，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，不要再提了，好吗？你和你老公刘云生都是勤快人，我相信你们很快会把新房子再建起来的。谢谢你们这么忙还来看我。其实我也没多大问题，只是有点尿血，没有伤到要害。医生说了，吃点药，打点消炎针，静养一段时间，就会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尿血呀？会不会影响生育？”九妹冒冒失失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还生什么育？儿子都读大学了。计划生育早就不准我生育了。哈哈哈哈”郭主任爽朗的笑起来，却又很快被疼痛得闭上眼睛，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成一团——他一笑，拉动着下身，伤处就发疼。

    “哎呀！这怎么得了！”九妹见状很是惊慌。

    “没，没，没事的，你们放宽心，我是高兴，我笑得太厉害了，真的不要紧的。”郭主任安慰他们道。

    “那会不会影响今后你和你老婆过日子？”九妹担心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医生说了，最近这几个月不要行房事，等完全康复了，大概半年左右吧就没问题了。”郭主任声音有些虚弱地应道。

    “那我们太亏欠你了。”九妹说“我们给你一点赔偿吧——云生，把那个给我。”九妹一边说，一边把手伸向她老公。

    九妹老公刘云生云生连忙从挎包里掏出一扎现金——完完整整刚从银行提出来的一万元！九妹接过钱，递给郭主任。郭主任突然把脸一黑，恶凶凶地说道：“你们要我好，还是要我死？你们给我钱，等于要了我的命！我是国家干部，我有工资收入！”

    “不是这个意思，我们我们是想表示一下我们的亏欠。”九妹赶紧解释道“我踢伤了你，按常理，我应该赔给你医药费。我们村里上回有个人被摩托车压爆一个脚指头，都赔了两万块钱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你们赔医药费。我有医疗保险，我的药费可以报销。潘九妹，快收起你的钱，留着把房子建好比什么都金贵——你们的心意我领了，钱一分我都不能要！这是你们的拆迁费，是国家补偿你们的，谁都不能动你们的，这是有纪律的，我是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，你们就给我一个面子，你们回去让挖机把房子拆了，比给我什么东西都贵重。”郭主任喘着粗气说道。

    “房子昨天下午你们走后，我就让挖机把它弄下来了。”刘云生应道。

    “那好，我谢谢你们！回去以后专心专意把新房建起来吧，到时候乔迁新居了，我过来给你们贺喜。”郭主任欣慰地应道。

    九妹和她的老公刘云生巴蛮留下一篮鸡蛋和那只鸡，轻松地舒了一口气，离开了医院。

    刘云生发动摩托车，九妹跨上后座，亲昵地把胸脯贴在老公脊背上。她感到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踏实过，她感觉到了老公脊背上的暖热，她心里一动，把嘴巴对着老公的耳朵说道：“这次建房子我们不再自己买材料了，包工包料，全包出去，我们一起监督好材料的质量和砖匠的做工就行了。我不能让你累坏了，我们今后的日子还很长，累坏了你，那我今后可怎么办啊”摩托车呜隆隆一路迎着灿烂的阳光，向坪形村奔去